第一章 泥腥 光绪二十三年秋我因替知府大人寻访民间医书误打误撞进了青石镇。
这镇子藏在云岭褶皱里若不是向导老周说“山坳里有座千年药王庙”我才不愿往这雾瘴重重的地方钻。
可刚进镇子我就觉出不对—— 青石板缝里泛着油亮的黑像被泼了十年的酱汤。
路旁老妇蹲在井边洗衣木槌砸下去水面上浮起星星点点的暗红混着黑泥咕嘟咕嘟冒泡。
她抬头看我眼白泛着青灰嘴角咧到耳根:“外乡人?来讨碗茶不?” 茶碗递到我手里时我指尖一颤。
碗底沉着半枚指甲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像是人的。
夜里投宿在镇公所里正陈九斤请我吃炖羊肉。
砂锅掀开白汽裹着腐臭扑出来我险些栽进炭盆。
肉块炖得稀烂却不是寻常羊肉的膻倒像...像夏夜里烂在粪坑里的死猫。
“山高林密就这点野味。
”陈九斤抹了把油嘴指节叩了叩墙“您瞧这土坯用的是后山的黑泥保准冬暖夏凉。
” 我盯着墙根。
月光透过窗纸漏进来照见墙皮簌簌往下掉露出内里深紫近黑的土。
那土在动——不是错觉细小的颗粒正顺着砖缝往上爬像无数条红蚯蚓挤作一团。
窗外传来婴儿啼哭。
我攥紧刀柄冲出去只见晒谷场上聚着七八个村民围着火堆转圈。
火里埋着个襁褓焦糊味混着腥甜飘过来。
有人哼着走调的童谣:“黑土娘娘爱吃肉新坟旧骨养得熟...” “作甚!”我大喝一声。
人群哄然散开。
抱襁褓的老妪冲我笑脸上的皱纹里嵌着黑泥:“小少爷嫌吵?我们给地蚕喂饭呢。
” 地蚕?我查过县志青石镇十年前闹过虫灾成千上万的地蚕啃光了庄稼。
可后来官府说是邪祟烧了村庙才镇住。
老妪怀里的襁褓突然裂开滚出颗血淋淋的眼珠。
第二章 穴痕 第二日我借口采药出了镇沿着后山转悠。
越往深处走黑土越多。
原本该是青褐色的腐殖土这里全成了油亮的黑踩上去软塌塌的像踩在泡发的死鱼上。
在一处断崖边我发现了个洞穴。
洞口用碎陶片和兽骨封着缝隙里渗出黑泥散着腐肉蒸腾的热气。
陶片上有歪扭的刻痕像是某种符咒又像小孩的涂鸦——仔细看竟是无数只手指甲抠进泥里的形状。
“别碰!” 我惊得差点摔下崖。
回头见个穿粗布短打的少年十五六岁模样脸上沾着黑泥眼里却清得像山泉水。
“这是封蛊洞。
”少年姓周名阿九是镇里药农的儿子“十年前闹虫灾道长说山里有地蚕精要拿活人血祭。
后来...后来洞封了可地蚕没死透。
” “地蚕精?”我想起昨夜的童谣。
阿九蹲下来扒开洞边的黑泥。
底下露出半截白骨指骨上挂着锈迹斑斑的铜铃。
“我爹说地蚕专吃腐肉越臭的东西长得越壮。
这些年镇里总有人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声音发颤“前儿我娘去菜窖取萝卜回来就疯了直喊‘它们在啃我脚跟’!” 我们往回走时路过镇西头的乱葬岗。
阿九突然拽住我:“您闻——” 风里飘来熟悉的腐臭。
我看见新翻的土堆上面压着块缺角的墓碑。
凑近一瞧碑上“李氏之墓”四个字还清晰可棺材盖半翘着露出一截乌黑的腿骨骨头上密密麻麻爬着白色的蛆虫——不对那不是蛆。
蛆虫有指甲盖大背壳泛着金属般的冷光正啃噬着腐肉发出“咔嚓咔嚓”的轻响。
第三章 黑佛 回到镇公所陈九斤正带着人在祠堂忙活。
门楣上挂着新扎的纸人红衣绿裤脸上涂着两团猩红。
“这是请土地公。
”陈九斤见我进来堆起笑“前儿夜里地动怕是山神爷不安生。
” 祠堂正中供着尊黑陶土地公。
我走近一看差点栽倒——那土地公的脸是用人的颅骨雕的眼窝塞着黑泥嘴角咧到耳根和老妇洗衣服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这...这是哪来的?”我声音发紧。
“后山挖出来的。
”陈九斤摸着黑陶像的手臂“十年前封洞那回道长说地蚕精本体在这儿。
后来道长暴病死了我们就把像供起来求它别作祟。
” 半夜我在客房听见异响。
推窗望去祠堂方向火光冲天。
等我跑过去只见黑陶土地公倒在供桌上脑袋滚到阶前黑泥从颅骨裂缝里涌出来汇成条小蛇“嘶嘶”吐着信子。
火光照亮人群的脸。
他们围着祠堂转圈嘴里念着和昨夜相似的童谣每个人脸上都沾着黑泥。
陈九斤站在最前面撕开自己的衣襟露出胸膛——皮肤下有东西在蠕动像是无数条白色的虫顶得他的肉一起一伏。
“地蚕娘娘醒了!”他尖叫着用刀划开自己的肚子。
黑泥从伤口涌出来裹着肠子爬向土地公的残骸。
我终于明白阿九说的“地蚕没死透”是什么意思。
这十年间黑土下的虫群一直在啃食尸体吞噬活人的精气。
它们需要的不是供品是更多的血肉来壮大本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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